一五中文网 > 女帝师(全集) > 第184章 女帝师三(46)

第184章 女帝师三(46)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最强战神渡劫之王天下第一万族之劫重生之都市仙尊好想住你隔壁特种奶爸俏老婆妖夏

一五中文网 www.15zw.com,最快更新女帝师(全集)最新章节!

    我笑道:“玉机记得娘娘是越州德清人氏。越州富庶,天候又暖,比汴城好得多。”

    沈姝怅然一笑:“罢了,她们既回故乡,妾身便修书回家,请家父多多照应二人。”

    我笑道:“娘娘果然不忘故人旧情。”

    沈姝垂眸叹息:“山水恒在,草木复生,唯有故人难寻,旧思难忘。”

    我微笑道:“旧思难忘?”

    沈姝的目光似越过千山万水,向东南而去:“妾身在家时,与老父烧瓷为生。老父所烧的白瓷,洁净光亮,色若白玉,曾翻山越岭,也曾棹海浮槎。家中虽算不得累资巨万,却也吃穿不愁。当年妾身所思所想,不过是凭读书女红,赚个有些身份的夫家,三从四德,相夫教子。入宫之后,常随昱妃娘娘读书,自觉昔日在家读书,竟是全然不得要领。”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颇有兴味:“这话怎么说?”

    沈姝微笑道:“耽于章句,不通大义。好比一个烧瓷卖瓷的手艺人,只一心一意想着如何将白瓷烧得更白,却全然不理会海上的风起云涌。殊不知出海之日拣选不慎,便会被恶浪击碎,不论多白多亮的瓷都只会永沉海底。入宫之后,妾身渐渐明白,盛衰时势便是浪头风云,匹夫匹妇不过沧海浮舟。虽说‘永言配命,自求多福’[121],可若生在乱世,便如何‘自求’,也无计‘多福’。大人说是不是?”

    我淡淡一笑道:“前人有诗云,‘一剑乘时帝业成,沛中乡里到咸京。’[122]娘娘睿智。只不知娘娘想‘乘时’而求的是什么?”

    她一转头,绢花中垂下的两串米珠沥沥作响,如猝然惊乱的神思。她幽深的眸底透出几点针芒,随即隐去:“妾身所求,不过是波澜不起,一生平安。对自己、对皇子,都是一样的。”

    我只作不觉,依旧遥望:“当今盛世,娘娘定会如愿以偿。”

    走出文澜阁时,太阳已经偏西,风起时已有凉意。芳馨一面走一面问道:“姑娘和沈姝在楼上盘桓了好些时候。”

    我微笑道:“她问了问秋兰和银杏。”

    芳馨道:“沈姝倒还关心这两人?”

    我笑道:“秋兰和银杏是因她而坐牢,因她而被逐,但凡有些良心,怎能不问?不过,她说这两人是因盗药入狱。她究竟知不知晓真相,却也难说。”

    芳馨笑道:“怎么?连姑娘都瞧不出来么?”

    我摇了摇头:“要么她是真心不知,要么是掩饰得太好,没有破绽可寻。”

    芳馨道:“为了荣华富贵,她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舍得出去,足见精明心狠。姑娘只是不想拆穿她罢了。”

    我笑道:“连天子都没有怪罪她,我拆穿她做什么?不过我试探了一下,她倒也沉得住气。况且她为子所求,并非左道。慈母之心,情有可原。”

    芳馨道:“奴婢不明白,就算是姑娘做了贵妃,这孩子养在姑娘的膝下,又能有多少分别?”

    我驻足回望,文澜阁二楼的小窗依稀可见。小小一扇窗,只因更上层楼,望出去的景致便全然不同。我笑道:“汉明德马皇后一生宠敬不衰,只是无子,于是养贾贵人所生的五皇子刘炟为己子,‘尽心抚育,劳悴过于所生’。又道:‘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123]永平三年,马皇后被立为中宫,刘炟也被立为太子。刘炟并非皇长子,只因养母尊贵有宠,便登储君之位。春秋之义,子以母贵,母以子贵。[124]姑姑明白了么?”

    芳馨惊叹:“奴婢先前以为她只是想争一争皇子的吃穿待遇,为了这些将儿子送给别人养,有些不值得。不想她竟有这番心思!”

    我笑道:“然则姑姑以为值得么?”

    芳馨道:“这……奴婢说不好,也想不清楚。”

    我挽起她的手臂,笑道:“沈姝却已想得清楚。”

    芳馨低着头走了好一会儿,方迟疑道:“其实奴婢以为,沈姝的意思对姑娘也是好的。姑娘别怪奴婢多嘴,姑娘自己也说,如今朝野上下,都当姑娘是女宠,嫁与不嫁,无甚分别。姑娘若能养沈姝之子为己子,也算终身有靠了。说不定……”她压低了声音,怯怯道,“若天可怜见,如马皇后般,也算意外之福了。”

    我淡淡道:“姑姑说的自是明路,我岂能不知?只是不合我的心意罢了。当年曹操与袁绍相拒官渡,曹操兵少粮绝,有退兵之意。荀彧寄书曰:‘公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必为所乘,是天下之大机也。’[125]曹操以奇兵劫夺袁绍粮草,终于大胜。愈是艰难,愈不能退,退一步,心就散了。”

    芳馨叹道:“姑娘何必如此自苦。”

    我笑道:“我早说过,我并不觉得苦。”

    回到漱玉斋,绿萼迎了上来道:“姑娘这一去,竟与太后说了这么久。”

    我笑道:“太后今日待客,不得闲见我。我和姑姑去文澜阁逛了逛,那里如今是学堂了,那么多青春貌美的姑娘坐在里面读书,真是后宫一景。比比她们,我真真是老了。”

    绿萼随我跨进玉茗堂,抱起我除下的斗篷,笑道:“姑娘又胡说。姑娘正当盛年。”

    我漱了口,笑道:“人总是会老的,多想也无益。我不在的时候,漱玉斋可有什么事么?”

    绿萼道:“慧媛娘娘来过了。”

    我奇道:“慧媛?可有话留下?”

    绿萼道:“慧媛娘娘一来探病,二来请罪,三来是有事请教。”

    我放下茶盏,起身从柜中寻出一张画纸,笑道:“请罪?”

    绿萼忙上前润笔研墨,一面道:“是。慧媛娘娘说,王氏和邓氏无知,扰了姑娘养病。王氏是她所荐,理当同罪。”

    清凉的笔杆抵着下颌,脑府一片幽冷。我笑道:“这也太小心了,她是她,王氏是王氏。即便真的怪罪,也用不着来漱玉斋请罪。你怎么答她的?”

    绿萼微笑道:“奴婢就说,我们姑娘不认得王氏和邓氏,此二人也并没有惊扰姑娘。娘娘若为这一点小事来请罪,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姑娘刻薄,坏了姑娘与慧媛娘娘相识在先的情义了。”

    恰逢芳馨进来寻东西,闻言笑道:“答得好。”

    我随手画了两笔,笑道:“一日里慧媛沈姝、娘娘女御的都闹不清楚,以后还想安静度日么?”又问道,“她还有什么事?”

    绿萼道:“是关于为华阳公主选侍读的事。”

    芳馨微微一惊,一只盛药的小青瓷盒子从怀中滑了下来,在地上跌成两半:“王氏才被驱逐,圣上竟将此事交给了慧媛?”

    绿萼道:“可不是么?能拿住圣心,这才是慧媛的本事。也不知道颖妃娘娘听说此事会不会吃心。”

    笔一顿,洇出豆大的墨点,如草茎上的病节:“她既有心,明日便请她来坐坐好了。”

    【第三十二节 吾与尔篡】

    三年不见,太后依然貌美,可眉目唇角之间,已不免有哀老之相。她以长簪挽发,一身青白襦衫,披一件素白烟霞纹薄短袄,斜倚在榻上与若兰闲话。宽大的袖子微微褪下,露出藕白的小臂,托着莹白瓷盏的手白腻如脂。意态娴雅,恰如墙上那幅临水浣剑的肖像。那画是咸平十四年春夏之交,周贵妃离宫的那一日,我在这里为太后所绘。一转眼,竟已四年。

    我伏地叩首,若兰亦起身行礼。太后拉着我的手,命我坐在她的脚边:“一回宫就病了一个多月,比三年前更见清瘦。年纪轻轻的,可要好生调养才是。”

    指尖但觉温暖干燥,如冬日暖阳下柔滑的锦缎。如此平常的一句问候,似多年未闻,如白云悠悠,锁断千山。我鼻酸眼热,垂头缓缓道:“是……谢太后。”

    太后的手紧了一紧:“受得住磨难,才能成大器。”

    眼中望出去一片模糊,裙上的暗纹虚浮如星光散漫。我忙道:“是。太后教诲,微臣谨记。”

    太后满意道:“往事不必再提,只看来日便好。”

    闲聊片刻,太后命若兰送我出来。若兰身着月白长袄,四个月的身孕,身形微显,脸也越发圆胖。我亲自扶着她慢慢走下玉阶,笑道:“上一次在城外见到你,一别数十日,一切都还好么?”

    若兰恭敬道:“劳姑娘动问,都很好。”

    我笑道:“现在你也是御旨册封的佳人了,还要叫我姑娘么?唤我玉机便好。”

    若兰道:“若兰将姑娘看作于姑娘一般,虽然有幸册封,但山高高不过天,奴婢不敢称呼姑娘名讳。”

    我又何曾不是将若兰看作锦素?“好,都随妹妹。王爷可还好么?如今是在京中还是回了军中?”

    若兰道:“王爷早就回关中了,如今王府中只剩若兰一人。太后说,待若兰生产,就请陛下召王爷回京陪伴。”

    我合住她的手,叮嘱道:“你怀孕辛苦,府中事务能不管就不要管,丢给管家便是了。”

    若兰道:“是。太后也说,要安心静养,闲时漫步,这样生产时也能少吃些苦。”

    我问道:“太后常召你入宫么?”

    若兰道:“太后时常派人来王府询问打赏,偶尔也召若兰入宫闲谈。大约是心疼王爷总不在京中,所以格外眷顾若兰。”

    我笑道:“那你便安心待产,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说罢放了她的手,走出济慈宫的门。忽听若兰在身后唤道:“姑娘……”

    我在阶下转身,但见若兰迎着阳光亭亭而立,一身月白涣散如烟,十足似锦素的清冷萧疏。若兰屈膝行了一礼,道:“宫中险恶,请姑娘好生保重。”

    恍惚是那一日在掖庭属与锦素对质,那样刻意地果断和决绝,不曾好好道别——和锦素,也和少年相伴的情义。我心中一酸,转头疾步而去。

    回到漱玉斋,却是芳馨和芸儿一道上前行礼。我连忙扶起芸儿,向芳馨道:“我遣姑姑去长宁宫问安,怎么姑姑没去,倒是芸姑娘来了?”

    芸儿笑道:“奴婢来漱玉斋的路上,竟在益园中遇见姑姑。两下一问,才知道姑姑是奉了大人的旨意去长宁宫问候王爷,奴婢是奉了王爷的旨意来漱玉斋请姑娘饮酒的。王爷和大人都想到一处去了。”

    我笑道:“饮酒?”

    芸儿道:“大人一回宫,王爷就想接风洗尘的。谁知大人一病便是二十多日。好容易好了,王爷又病了,待王爷病愈,大人又倒下了。如此七上八下,总不能凑在一处。昨日听闻大人去济慈宫了,想来是痊愈了,这便立刻差奴婢来请。长宁宫早就备好了美酒佳酿,单等大人了。请大人这就随奴婢去吧。”

    芳馨在一旁笑道:“姑娘去吧。漱玉斋今天没有备姑娘的饭,姑娘不去就要饿肚子了。绿萼姑娘带两个人好生跟着,把姑娘的药也拿上。”

    一个小丫头在芳馨身后屈一屈膝,笑道:“早就照姑姑的吩咐,都备好了,只等姑娘和绿萼姐姐回来。”于是我也来不及更衣,便又被众人推出了漱玉斋,簇拥着去了长宁宫。

    白亲自引我进了灵修殿的南厢,一桌一椅,俱如昔年我居住的样子,刘离离的痕迹,竟荡然无存。我拿起榆木架子上的青金石童子雕像,转头问白道:“难道刘大人已经出宫回家了么?”

    白道:“刘大人是前天出宫的,因大人病着,不便打扰,就没去告别。”说着亲自奉茶,“大人请坐,奴婢这就去请王爷过来。”

    我忙道:“该当我先拜见王爷才是。”

    白微微一笑道:“这是王爷的意思,大人安心歇息片刻便好。奴婢告退。”

    我在榻上坐下。小几上的白瓷瓶中供着几枝腊梅,金黄灿烂,一室飘香。我忍不住嗅了几下,抽出一枝在手中把玩,冰凉一点水珠滚落在掌心,不觉心念一动。此情此景,仿佛亲历,又恍如隔世。窗外隐有松涛之声,明纸身上映着两对双丫,静日生烟,闲闲无语。连书案上的书都是我从前常读的。坐在窗下一目十行地看过,薄脆的纸张缓缓翻过,如在审视往昔岁月。

    忽听门口有一个少年人生涩的声音唤道:“玉机姐姐。”

    我忙抛下书,起身拜下。高曜道:“何必多礼。此是姐姐旧居,如常便好。”说罢轻轻一摆手,美酒肴馔鱼贯而上,须臾摆了一桌,都是我素日爱吃的。高曜示意我入席,芸儿亲自烫酒布菜。

    我微笑道:“虽是旧居,到底是五年前的事了。究竟是刘大人住的时日长。”

    高曜道:“刘大人做孤的侍读五年,有三年都是在宫外居住的,在灵修殿不足两年,并没有姐姐居住的时间长。”

    我一怔,道:“是呢,险些忘了。”

    高曜一指青白瓷雕花执壶:“这是前朝佳酿,孤回宫的时候,父皇赏赐的。”

    我忙道:“现居国丧,如何敢饮酒?”

    高曜笑道:“姐姐糊涂了,三十六日服丧之期已过。私宴上稍稍饮酒无妨。”

    酒香醉人,已分不清今夕何夕。我讷讷道:“都过了三十六日了么?”

    高曜道:“母后崩逝,已有三十七日。”

    我在袖中掐指算罢,方才道:“果然过了三十七日了,想一想仿佛只是昨天的事情。”

    高曜道:“狱中病中,岁月匆匆,待得惊觉,物是人非。”虽是从容之语,却透着自伤。他亲自为我斟酒,“姐姐回宫,孤便想着与姐姐痛饮一番。不想迁延至今,孤为姐姐备下的接风酒竟成了孤的饯行酒。”

    我微微一惊,道:“饯行?”随即省起,“殿下这便要出宫了么?”

    高曜道:“父皇已经为孤选定了王府,过几日便要出宫了。”

    我叹息道:“殿下的身子还没好,何必这样着急离宫?”

    高曜笑道:“父皇妃嫔渐多,孤不便霸着长宁宫。”

    只见他面颊丰腴了许多,只是还有些苍白浮肿。一袭象纹素色锦衣略略宽大,衣袖处却有些短促。我心下甚慰,举酒微笑道:“也好。在王府中休养,只怕还更自在些。如此,玉机恭祝殿下龙腾云,虎乘风,鹏程万里,一逞生平夙愿。”

    高曜举酒,我俩相对一饮而尽。辛辣火热的一线贯穿胸喉,悲怆豪气顿生。高曜笑道:“姐姐酒量很好。”于是连饮三杯,高曜便不再劝。芸儿为高曜斟满酒,便拉着绿萼一同退下。

    南厢中只余了我和高曜两人,一时间默默无语。仿佛还是昔年他正当髫龄的时光,来灵修殿与我一道用膳,碍于“食不言”,也是相对而坐,一言不发。

本站推荐:秦城苏婉小说陆峰江晓燕都市隐龙叶辰叶尘池瑶孽欲青春叶辰肖雯玥叶辰萧初然小说神婿叶凡叶尘池瑶小说顾芒陆承洲

女帝师(全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五中文网只为原作者小伍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小伍并收藏女帝师(全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