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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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电视台工作的日子忙忙碌碌,轮休的日子,甄意抽闲去精神医院做义工。工作间,收到负责监督她行踪的警官的短信:“还有一个月,加油!”

    嗯,还有一个月,她的管制服刑生活就结束了。

    还有一个月,她就可以拿回律师执照了。

    要做回律师吗?她还没想明白。

    如今对她来说,做记者难,做律师难,做精神病院的义工,最难!

    “皇上~西红柿很好吃的。你就吃一点吧,吃了有益健康啊!”

    甄意凄风苦雨地趴在桌边,劝病人“皇上”吃菜。

    医院的餐饮分量和比例都是配置好的,为防某些病人主观或客观绝食,每顿饭都不能剩。

    协助病人吃饭的小护士甄意得和神经病们斗智斗勇。

    比如上周,她给一个自称豆芽的病人盛饭,豆芽静坐抗议:“我会光合作用,为什么要吃东西?”

    他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昂着头:“你把我的花盆搬到太阳底下,我就饱啦。”

    甄意望着蹲在椅子“花盆”上的叫做豆芽的一米八的大块头,一头黑线。

    “亲爱的小园丁,快把我搬出去呀。”他催促。

    甄意安静几秒,说了句自己都不可思议的话:“豆芽菜,你还没发芽,我先给你施肥浇水,过几天再把你搬到太阳下好不好?”

    豆芽凝眉想想,叹气:“对不起,是我太心急了。”

    甄意赶紧把“肥料”和水端给他:“要吃得饱饱的哦!”

    比如今早,一个自认是猕猴桃的病人,坚决不吃水果,理由是:“我不能伤害自己的同类!”

    甄意问:“那你不想亲吻它一下?”

    现在,皇上不肯吃西红柿的原因很简单:“西红柿和鸡蛋彼此深爱,坚决不能分开。我一定要等鸡蛋来了再吃。”

    甄意绞尽脑汁,软磨硬泡近二十分钟,别的病人离开餐厅了,皇上还正襟危坐,痴心地陪西红柿等鸡蛋……

    甄意肚子饿得咕咕叫,深觉自己像旧社会的受虐童工,悲惨凄苦极了:“皇上,今天鸡蛋不会来了,你先吃西红柿好不好?还要上朝呢!”

    “上过了。”皇上一点不含糊。

    甄意仰天长叹,忽听耳边有人平淡道:

    “今天西红柿和鸡蛋吵架,鸡蛋吵不过,气跑了。”

    是言格。

    神经病患者的福音来了!

    甄意如蒙大赦,深深望他,眼神像星星般璀璨。

    言格:“……”

    他背脊修挺,风淡云清伫立一旁;她蹲在地上,手臂扒拉餐桌,像讨食的小乞丐。

    她起身,骄矜地礼貌道:“言医生好!”

    “……”言格沉吟几秒,“甄护士好!”

    她才不是护士。

    “你好冷,鸡蛋吵不过西红柿,网上几百年就有了。”

    “几百年前没有网络。”他较真了,又从容道,“而且这个段子最开始是从精神病院传出去的。”

    “真的?”她觉得新奇。

    “……假的。”他看她几秒,说,“你真好骗。”

    “……”

    她瘪嘴,坐回去,等病人把饭吃完。

    隔了一会儿,甄意回头,见他没走,安然自若地立着,眸光清和,笼在她身上,叫她不可避免地心跳微乱:“干嘛?”

    “哦,没事。”他拔脚往前,在甄意旁边的餐桌坐下,隔一个走廊。

    他……

    甄意小声:“你,在等我吗?”

    “哦,我只是喜欢这把椅子。”

    “……”

    他竟等她一起午餐。

    坐姿挺拔笔直,依稀看得到当年的影子,她无数次趴在他教室窗台上凝望的影子。

    12年,那个纯净简单的男孩长成了明月清风的男人。

    没怎么变,像一棵不临风的玉树,俊逸而宁静,没有半点儿浮躁和不耐,兀自安然。

    说等她,就一心一意地等候。不玩手机,不办公事,不看书,不聊天,就这么全身心地纯粹地等待。

    甄意忍不住想,如果言格一直喜欢着她,这8年里,他会不会常常这样放空地等待她?

    想想都不可能,他哪有那么喜欢她?

    皇上吃完午餐,问甄意:“明天,奚先生和洪小姐会一起出现在我的餐盘里吗?”

    甄意头顶一串问号?

    静坐的言格帮她解围:“会的。”

    皇上满意地走了:“谢谢言太医。”

    甄意强忍着笑:“言太医,奚先生和洪小姐是谁?”

    面对她的调侃,他只是无声地瞥她一眼,才道:“西红柿炒鸡蛋。”

    “为什么?”

    “他刚才不是说西红柿和鸡蛋是一对吗?奚先生和洪小姐成亲后,洪小姐是不是叫奚洪氏?”

    “……”甄意抚额:言医生,你能再冷一点吗?

    如此奇特的思维模式,果然只有神经病医生能理解。

    “窦先生和牛小姐成亲,牛小姐岂不是叫窦牛氏?”说完噗地一笑。

    言格却很淡然,十分寻常地举例:

    “嗯,如果言先生和甄小姐成亲,甄小姐就是言甄氏。”

    甄意稍稍发蒙,有一股热度从心底蒸腾而上,从脖颈涌上脸颊,发热。

    言格不知情,仿佛他说的是一句极为常见又常理的话。

    可这话魔咒一般刻进甄意的脑子,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好听。

    言甄氏……多好听。

    成亲!

    成为他最亲近的人,他的心思只说给她听,他的情感只对她表达,他的枕边只留给她安眠……

    甄意呼吸困难,心跳像打雷,心底在呐喊:

    言医生,我想和你成亲!

    言格低头见她几秒钟脸红如苹果,纳闷:“甄意,你过敏了?”

    “……”甄意无语,果然是医生才会说的话。

    “没,有点儿热。”

    言格点一下头,安然地说:“甄意,心静自然凉。”

    “……”

    心静自然凉……

    甄意一头黑线:“是,法师。”

    言格:“……”

    吃完午饭,言格工作,甄意看书。每次她工作轮休,都会来泡在他身边。

    白色的干净的工作室里,他立在长桌这边,记录数据;她坐在长桌另一端,埋头翻书,写写画画。

    偶尔,她会抬头,看看他清姿卓绝的样子;偶尔,他会低眸,看她安然专注的模样。

    时光,于是变得宁静安详。

    她曾说,送喜欢的人回家,到哪里都顺路。

    和喜欢的人一起,呆坐一下午都开心。

    她那样认真,言格不禁想起那些年,他查看和她有关的一切讯息,有张报纸《人民教师连续半月加班为学生补习》。

    他挖出了背后的故事:

    那时甄意3岁,感冒发烧无爸妈照顾,奶奶搞不清状况,拖延病情,整整10天,她差点儿烧坏脑子。

    医生说,这孩子以后可能注意力不集中,学习会很差。

    她注意力的确不集中。上课从不听讲,屁股上安了陀螺般转来转去讲小话。

    讲小话也不集中,分明和这同学讲得热闹,下一秒立刻撂下探头参与另一个。

    和他说话也是,一分钟换十几个话题,有的甚至只讲一半。

    那时,他在图书馆看书,她有模有样地陪着,不到一分钟,便悉悉率率,悉悉率率,像只不安又无聊的小动物。一本书看一会儿拿去换,来来去去换N遍。

    言格倒不受影响,周围的同学被打扰,向甄意投去异样的目光。她每次都笑嘻嘻地吐舌头,抬手点鬓角做抱歉的手势。

    次数多了,他会声音极低地唤她:“甄意。”

    “诶?”她无聊死了,听了他的声音,立刻欢喜地凑过来。

    “坐下,不许动。”

    他语调平淡,甄意却听出了命令,“我不叫你起来,不许起来。……也不许发出声音。”

    “是~”她蔫蔫地坐下,没一会儿,屁股就扭来扭去,摆各种姿势,像椅子上有虫咬她。

    有次,他看完书,她哭丧着脸,非常纠结地扭在椅子上,像拧麻花。

    他愣了愣:“你生病了?”

    一听他的声音,她宛如解放,哭嚎:“嗷,你终于说话了。我要尿尿了。”

    所有人从书里抬头看她步伐奇怪一溜烟跑开,剩言格一言不发给她收拾书包。

    明明注意力那么不集中,对他的注意却从未消减。

    校门口,操场上,哪怕他只是从她视线的边缘地带路过,她也能瞬间发现,然后撂下她正在做的任何事,百米冲刺飞奔去他身边。

    同学们都笑她身上装了言格探测器。

    有次她被罚扫操场,一个人抓着大扫帚在草地上飞飞武打,树叶草叶漫天飞,玩得不亦乐乎,某一刻突然停下,像感应到什么似的回头一看。

    “言格!”她欢欢喜喜,嗓音嘹亮。鸟群从树梢惊飞,她提着大扫帚在草地上飞奔,像宫崎骏动画里送宅急便的小魔女。从此又多了个绰号。

    现在想起,他不太明白,也一直不懂,她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

    至于,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很简单,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还想着,电话叮铃铃响。

    她离电话近,言格头也不抬:“接一下。”

    甄意心咚咚的,很有成就感加归属感地接起,尽量礼貌温柔:“喂?”

    那边却没声音,不说话,也不挂断。

    唔,应该是言栩。

    他手上没空,甄意把电话捧到他耳边。

    因为将就她的高度,他微微侧头,碎发在她指尖摩挲,是柔软的。

    她心一磕。

    这个姿势在她看来,有种错觉,像他歪头将脸埋在她手心。很亲昵,让人心动。

    言格听着电话,“嗯”一声,眸子转过来,看住甄意,黑湛湛的,很深。

    甄意再度莫名地心颤颤。

    在说她的事么?

    电话讲完,言格说:“安瑶的礼服到了,她没朋友,言栩希望你帮她看看。”

    甄意诧异,言栩怎么会找她?

    安瑶的公寓布置得清洁简单,白领风格,没半点少女情怀。

    不大的客厅里整齐有序地摆着一排木制衣架,挂满数十套精致的汉风礼服;茶几上铺满木盒,装着琳琅满目的首饰珠翠。

    满室生辉。

    甄意没见过把古风和现代艺术结合得如此完美的礼服,惊叹:“结婚穿这些?比西方婚纱漂亮多了。我以为会穿旗袍。”

    “言家是汉族,所以依循汉风。”设计师温柔道。

    安瑶向设计师致谢:“特地从深城过来,辛苦了。”

    “应该的。还有半个月,如果不合适不喜欢,手工上还有时间修改重做。”

    甄意看各个设计绝美,做工精细,哪里会有不喜欢。

    “这么多全要穿?”

    “嗯。婚礼的仪式太多。这是祭祖时穿的。”安瑶轻指一件红色正统冕服,宽裙广袖,裙摆用黑金色双线绣花开锦绣,华丽而低调。袖口黑色绣纹章,甲骨文的日月字样。甄意见过几次,似乎是族徽。

    “这是见宾客时穿。”不似前一件层层叠叠,形似对襟襦裙,现代而简约,粉色对襟,白色长裙,裙摆蜿蜒向上盛开青色藤蔓鹅黄小花儿。腰带,领口等细节处一一精致。

    祭天,祭神,拜父母,拜鬼,敬宾,祭月……仪式繁复,不一而足。

    除了祭祖的冕服是正统古服,其余只是存留袄裙襦裙等汉服遗风,设计融合现代感,不至累赘,件件惊艳。

    甄意差点儿看呆,羡慕死了。一件件细看,后瞥见一条白色齐胸襦裙,真丝飘逸,垂感盈盈,窗外风一吹,如烟波浩渺,飘逸出尘。

    “这什么时候穿,好清纯性感。”

    安瑶不答,脸却微微红了。设计师轻笑:“婚礼结束后,回房穿。”

    原来是洞房。

    甄意转转眼珠,唔,好想穿这个去勾引言格。不穿内衣不要中衣,就这一件若隐若现,贴在他身上让他脸红。

    安瑶一一试过,每试一套,都得换一套发髻发饰,包括耳环手链镯子项链各种。翡翠珍珠珐琅珊瑚琥珀玉石水晶玛瑙什么材质都有,或高贵华丽,或清新脱俗。

    她每每出来都忐忑地看甄意,而甄意每每以一种惊呆的眼神看她,只会重复:“太漂亮了。”

    十几套造型花了一下午,安瑶累倒在沙发上,甄意久久难以从美景中回神,不停地摇头晃脑:“安瑶,你长得真漂亮。太漂亮了。”

    安瑶脸埋在沙发。婚期将近,她更常想起那年的事,低低道:“我宁愿不那么漂亮。”

    甄意不解,只当她是谦虚,问:“安瑶,你会有婚前恐惧症吗?”

    安瑶抬起头看她:“没有。我很幸福。真想快点结婚,越快越好。”

    甄意:“这种话听上去好像我的风格,不像你。”

    安瑶稍稍一愣,笑了:“那是因为我和他真的很好。如果以后和他在一起一辈子,我只会很期待,一点儿都不怕。”

    一说到言栩,她的话就多了。

    “你不知道,言栩他好单纯的。有次去爬山,我说不要带吃的,山上有很多猴子。然后他很惊悚地看着我,纠结好半天,问:你要吃山上的猴子吗?”

    讲起趣事,安瑶忍不住拿手背轻碰鼻尖。

    “天,”甄意笑得直不起腰,“萌死了。他真的好可爱!”

    “真的,超可爱。还有次情人节,路过的男人都拿着玫瑰。言栩一声不吭郁闷一晚上,分别时拧巴地问我:‘为什么别人都有玫瑰花,我却没有?’”

    甄意惊奇地瞪眼:“诶?这种事我和言格也遇到过。”

    “是吗?”安瑶觉得好巧,“难怪。后来言栩和言格说,原来情人节男人手里的花是送给女人的,不是女人送的。言格答:我早就知道了。嗯,是从你这儿知道的。”

    甄意哈哈大笑:“他们两兄弟是心有灵犀还是怎样?”

    他们是心有灵犀啊。

    安瑶笑容微敛,想起言栩妈妈说,言栩不上学,接受家庭教育。

    那年的那天,他坐在庭院里计算机械力学的题目。某一刻,他握笔的手忽然开始颤抖,笔砸落桌面。

    他狠狠抓着桌沿,疼得脸色苍白,望着北方的天空,表情空茫而荒凉,说:

    “言格出事了。”

    甄意不觉安瑶脸色有异,想了想,来了坏心思,推推她的腰:“诶,那你们结婚后,那个怎么办?”

    “哪个啊?”安瑶迷茫。

    甄意也不隐晦了,直接道:“上床啊。”

    安瑶一愣,别过头,支吾:“没到那时候,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我教你啊!”甄意一屁股挪去她身边,热情地支招,“告诉你,幸福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像他们这种死不开窍的,一定要主动上位,绝不手软,唔,也不能腿软……”

    安瑶:“……”

    甄意一整个星期都精神亢奋,想着婚礼即将进行,她可以去言家看看究竟是个怎样的家族了。婚礼上,她一定要多见长辈和亲戚,好好学习,为将来她的婚礼打好基础。

    而且,作为言栩和安瑶的准大嫂,她还要多多照顾和帮忙呢。

    甄意去向陈默申请假期,陈默准了,但让她放假前再完成一项工作。

    他让她签了一份保密协议,和摄影师易洋一起,跟着警局去做新闻记录。

    警局和电视台的法制频道常有这种合作,甄意并不奇怪。

    她对这种事很有兴趣,接到陈默通知时,兴奋地问:“为什么是我,因为我有相关的专业背景吗?”

    陈默斜她一眼:“因为没人想去。”

    “……”

    警局那边的联络人是司瑰。

    甄意和摄影师易洋了解初步情况后,和警察一起观看了他们提取的案发医院录像。

    育婴室内,小婴儿躺在各自的摇篮里,或蹬脚,或睡觉。半路,出现一个长头发宽衣衫的疑似女人,抱起其中一个婴儿,飞快离开。育婴室里小宝宝们依旧安然,丝毫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甄意想,偷婴儿这种事,虽然不常见,但也不少见。警局里已形成一套科学规范的破案方法。估计这次她们的作用就是记录并播放警察们的英明神武了。

    但很快出现下一个监控录像。

    高个子看不清脸的疑似女人抱着婴儿在医院里行走,有位医生开门上走廊,正好撞见她。医生看见她手里的孩子,试图想接近婴儿。

    就在一瞬间,那人手里出来一把刀,箍住医生的脖子,把她拖走了。

    那个医生是安瑶。她和一个婴儿,一起被绑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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